之后便不再管她們的歸屬。
邪神篤定我會殺了她們。
但是我必不會。
她們死了,我做的一切都會變成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。
我出賣自己,與邪惡為伴,只為將尖刀對準為禍之神,絕非無辜之人。
若是因此踐踏生命,和邪神惡魔之流有什么區別呢。
我將被拋棄的姑娘安置在荒村里。
她們漂亮的繡花鞋踩過橫陳的尸體,逶迤的裙擺沾染血腥的污濘,年輕的身體住進擺滿可怖貢品的黑暗房間里。
她們沉默著,不見驚慌,不見悲喜,深深地低著頭,仿佛只剩一具還在喘氣的皮囊。
但是我知道這里發生過的事情能讓她們活過來。
這個村子曾經光明,后來被邪惡覆蓋。
當光明和邪惡都歸于死寂,她們將成為新的希望。
8
在邪神耐心耗盡之前,我安頓好這里的一切,拉住祂的手。
手骨戒和蛇骨戒碰撞在一起,發出好聽的金屬聲響。
邪神露出一個極其俊美的笑,他說:「走,帶你玩去?!?/p>
邪神和我漫步在人世間,無論凡人、動物還是小仙、妖怪,都看不見我們。
被神怒火燒過一遭,現在的我可以看到世人身上的因果線。
透明的絲線,從一個人的心口出發,跨越山海,與另一個人心口相連。
關系淡薄的,因果線像蛛絲一樣細;關系親厚的,有毛線那么粗。
我低頭看自身。
我是個孤兒,從小在土地廟偷貢品吃,被土地老兒揪著耳朵,磕磕絆絆長大。
我希望我是被遺棄的,這樣至少我的父母還可能活著,我不是孤獨存在于這人世間。
可是我的胸口空空蕩蕩。
我不死心,把上下左右全身都找了個遍。
最終,只在和邪神交握的手上看到一根不起眼的透明線條。
我和邪神的因果線沒有連接在胸口,而是連接在一對黑色骨戒上。
像是遭遇了狂風過境,因果線不僅細得可憐,而且斷斷續續,十分破敗。
邪神也看到了,顯得十分意外。
相握的手分開,因果線拉長,破卻堅強地相連。
祂嘗試像扯落蛛絲一樣扯斷因果線。
但是失敗了。
這比和我之間存在因果線還讓邪神震驚。
祂在生靈身上試驗能力,揮一揮手,就已擾亂好幾份因果。
一個孕婦咬緊毛巾,大汗淋漓,眼看孩子出生在即,卻被邪神玩笑般一撥,斷了母子的因果線。
產婦大出血,沒有生下孩子就魂歸西天,腹中的胎兒因此被臍帶勒死。
丈夫經歷大喜大悲,從此渾渾噩噩,洗菜時跌入池塘,第二天浮起一具直挺挺的尸體。
另一邊的公狼打了場漂亮的勝戰,它成為狼王,并得到母狼的芳心,卻在這個時候被邪神改了因果。
邪神將公狼和母狼的因果線接在山下一個老嫗身上。
狼王拋棄了狼群,奔走千里找到老嫗。它咬死了老嫗的伴侶,在因果線的作用下,狼和人懷著愛意結成夫妻,誕下一個孩子。
老嫗的大兒子暗地聯合村人,將一人一狼和襁褓中的妖物綁了起來。
熊熊烈火燃起,這樣不倫的關系只有用大火才能燒干凈。
這時,母狼帶領狼群趕到。
它已經嫁給了新一任狼王,可是它永遠銘記被拋棄的恥辱。
整個狼群同母狼一樣,也無法忘懷被狼王拋棄的經歷。
在人和狼的廝殺中,狼后的牙齒狠狠咬在公狼的脖頸上,公狼的肚子上還插著老嫗兒子的鐵叉。
9
邪神輕輕「咦」了一聲,順著祂的視線看去,我看到三個運脈極強的人。
原來是天上的紫微星不忍看人世間生靈涂炭,多次上達天聽無果,于是私自下凡成為人帝,想要救萬民于水火。
和紫微星一起的,還有滿腔熱血的文曲星和武曲星。
此時紫微星天光大盛,文曲星和武曲星已在人間韜光養晦數十載,正是出世救社稷的好時候,卻被邪神無意間擾了因果。
紫微星對文武曲星的因果線牽在了一顆禍星和一顆亂星身上。
紫微星宵衣旰食,早朝晏罷,卻因缺少文武曲星的輔佐,加上受到禍亂二星的蒙蔽,以致綱紀廢弛,舉步維艱。
而文曲星連連科舉不中,經天緯地之才,潦倒半生;武曲星空有一身將才,只能做些看家護院的活計,受人奚落。
三位星君懷著拳拳愛護天下百姓之心,卻眼看百姓流離失所,朝代以不可逆轉之勢迅速走向傾頹。
紫微星死前還在處理政事,文曲星死后眼睛仍然看向帝都,武曲星終日練武卻擋不住肌肉流失,垂垂老矣。
他們不能肅清朝綱,還百姓以安寧。
白在人間走一遭,他們抱憾而亡。
如此,一國的命脈也被邪神輕易斷送。
邪神看得愉快,祂充分驗證了自己掌控世人的能力。
祂看向手上,黑色手骨戒指安靜佩戴在纖長的手指上,透明的因果線斷斷續續,似乎風一吹就斷了。
邪神再次拈起零落的絲線。
再次一失敗。
祂可以斬斷因果,作亂世間,但是祂奈何不了己身。
邪神嘗試脫下戒指,一直安靜的黑色手骨突然活了過來。
五根細長的手指看起來一掰就斷,卻死死抓住邪神,幾乎陷進肉里。
脫不下來。
祂剛一牽起我的手,黑色蛇骨盤繞著,高高昂起扁平的骷髏蛇頭,發出威脅的「嘶嘶」聲。
邪神不可能被自己死去的分身嚇到。
祂觸碰到我的骨戒,蓄勢待發的水蛇瞬間暴漲十倍,一口吞掉邪神整個手掌。
等祂甩脫蛇骨架,手已經斷了,斷處露出森然的白骨和參差的血肉。
手骨戒被一起吞下,我和邪神的因果線消失了。
水蛇骨架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,得意洋洋地搖晃空蕩蕩的腦袋。
新的手掌很快從斷臂處開始生長。
等左手恢復如初,骨戒再一次出現。細細的五根手指像是害怕被拋棄一樣,更加緊抱邪神食指。
因果線隨之出現,變得連續且粗壯,像魚線一樣堅韌。
邪神看看因果線,又看看我。
半晌,祂似笑非笑地說:「小白花,看來邪神比想象中更喜歡你?!?/p>
10
一種直面宇宙的畏懼本能籠罩了我,我好似墮入無盡冰冷的海底,鋪天蓋地的可怖壓力向我襲來。
在這種壓力之下,似乎只有將身體匍匐在灰塵之下,用額頭虔誠地貼緊邪神的鞋面,才能表達心底萬分之一的尊敬。
一貫驕傲好動的黑蛇連頭都抬不起來,不情不愿地變回僵硬的死物。
我咬緊牙關,攥緊雙拳,扼制心底五體投地的渴望。
邪神和我同時意識到。
我一直在瀆神。
并且成功了。
邪神說:「我應該殺了你?!?/p>
不僅僅因為瀆神。
話音落,我生生咬碎牙關,膝蓋骨寸斷。
我的身體摔倒在地,五臟六腑移位,身上沾滿血污和泥濘。
瀕死之中,我仿佛回到記憶中的土地廟。
兩塊石頭為壁,一小片瓦頂,半嵌在山坡里。
雖然簡陋,但是來自村民的香火絡繹不絕。
我又冷又餓,躲藏在角落里,聞著溫暖的雞肉香味,終于忍不住在夜深人靜的夜晚,偷偷走向滿桌的貢品。
尚且年幼的我知道這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,偷貢品的時候反復確認過人都走光了。
卻不知道土地廟的住戶一直是凡人看不見的土地仙。
做壞事的我被土地抓了個正著,白胡子老頭揪住我的耳朵,罵我是「臭小鬼」。
我嚇得渾身止不住發抖,以為要遭受一場毒打,嘴巴里卻被塞了一只肥碩的雞腿。
土地老兒拿走我手里的酸果子,他氣得胡子都飛起來,不滿地嘟囔:「只拿個果子,人家說我多小氣?!?/p>
漸漸地,土地廟的香火敗落了。
謝家說,神仙早已拋棄凡人。
我不服氣地跳出來告訴大家,土地仙從未停止庇佑這片土地上的子民。
沒有香火,他就帶我去打野兔充饑。
哪怕他喜歡揪我的耳朵,罵我「臭小鬼」,可是他的動作一直很溫柔。
這都是被土地庇佑的證明。
可是村里的收成一年不如一年,各種天災人禍頻發,原本有奔頭的生活不知道哪天開始急轉直下。
神似乎真的拋棄了虔誠信仰祂的人們。
小小土地,沒有通天之力,如何庇佑村子?
在家長憤恨的默許下,孩子們用石頭砸我,用腳踢我。
他們嘲笑我:「孤兒野種,臭叫花子,你被欺負,怎么不見土地來救你呢?」
幼小的我忍受身上的拳腳,仍然在大聲反駁。
土地就站在不遠處,村人看不到他,我卻可以看到。
他梗著脖子,他的白胡子飛起,他在無聲流淚。
我知道那是因為,打我的家伙也是受土地庇佑的子民。
土地一直關注村人,呵護村人,在他們毫無察覺